上海芭蕾舞團原創芭蕾舞劇《歌劇魅影》剛剛完成首演,這是英國編舞大師德里克·迪恩為上芭創作的第六部作品。能在全面恢復線下國際交流的第一時間投入到這樣規模的創排中,和久別重逢的藝術家們一同將加斯通·勒魯1910年的小說作品首次搬上中國芭蕾舞臺,是非常讓人興奮的事。
一如德里克先生一貫的藝術風格,《歌劇魅影》是一部戲劇性極強的作品。當我得知自己要出演“魅影”這一角色,內心期待但并不輕松,因為他太經典、太豐富了,他一個人貫穿并引導著整部劇的起承轉合——毫無疑問,這個多面角色的人物塑造將會是整個舞劇原創的重中之重。尤其是,“魅影”的造型并沒有傳統芭蕾舞劇男主角的那種精致與優雅,他的面具成為了丑陋與恐懼的象征,我希望自己可以去真誠地體現他的一切。戴上面具后,我能感受到自己更加投入,我逐漸把自己“隱”了去,就像魅影突然“隱”入黑暗那樣。如果問我說,當時在臺上的是我本人還是那個角色,我會回答:一定是他,那個歌劇院的魅影。
(資料圖)
藏在懸疑背后的愛與殤
《歌劇魅影》是一個披著懸疑斗篷的愛情故事,很多重要情感的元素被“魅影”埋藏在了他冷峻的面具之下,比如一個妄圖主宰命運之人內心的自卑與柔弱。而戴上了“魅影”遮掩丑態的面具,我時時刻刻能感受到來自于周遭的冰冷眼神。這讓作為“魅影”的我孤獨、悲傷、恐懼,進而變得瘋狂。直到故事的最后,“柯莉斯汀”的吻使“魅影”悲傷的內心得到了解脫,這是愛與包容的力量。
“魅影”的面具就是他內心層次的具象,惡魔的面具讓他張牙舞爪只為討回愛情,半臉的黑面罩讓他棲息于黑暗遠離世俗,丑臉妝容受盡世俗的唾罵,那么外表包裹的內心也是不堪的么?
張牙舞爪并不難表現,對于愛人的癡情也不難表現,難在愛而不得的不甘,于內心的考量,由于自身的不幸,他真心付出的愛竟等同于傷害。
記得第一次在排練“魅影”和“柯莉斯汀”一幕的雙人舞段,導演設計了很多“魅影”去操控“柯莉斯汀”行為的動作,我嘗試去表演,向“柯莉斯汀”宣泄情緒。但導演叫停了表演,他對我說,這樣的表演狀態會讓“柯莉斯汀”懼怕“魅影”,兩個角色并不是這樣的關系,“魅影”在愛護她,也在保護自己。事后,我不斷在排練中調整狀態,反復摸索這段舞蹈背后心理的過程,自此我開始真正地融入這個環境,嘗試著用不同的舞段、不同的方式讓別人接受,或者逃避。這個過程里“魅影”傷透了自己,也殃及了他人。
關鍵處減少技術密度,增加“留白”
作為演員,要如何更好地理解角色、走進角色,一直以來我都會遵循自己的一些程式。特別是這里根據文學經典創作的舞劇作品,比如閱讀原著、觀看與它相關的戲劇作品、舞臺作品等等。但在“魅影”創排中我似乎獲得新的視角。或許是因為自己過去幾年的編舞經歷,讓我對作品和人物的理解有了導演的思維,即在創作的全局角度進來分析人物、理解作品。
《歌劇魅影》是一個新古典風格的戲劇芭蕾作品。這類作品中的人物不是諸如《天鵝湖》一類古典芭蕾中的王公貴族,只需要挺拔的姿態、精湛的技巧去演繹。“魅影”的內心充滿戲劇矛盾,古典芭蕾技術的出現只會讓人“跳戲”。所以,他需要的是更有張力、更具有訴說感的肢體表現,通過這個角色讓懸疑的力量貫穿全劇,那么舞劇就會更緊湊。
這個角色是德里克先生為我量身打造,導演減少了技術動作的密度卻增加了他在幾個重要場景的留白供我反復琢磨,很快我便理解了導演的用意。在有限的舞蹈動作中雕琢每一個細節,任何一次出手、任何一個挪動乃至一個簡單的眼神都是我表達的機會。我開始注意所有人的行動,所有人的人物關系,配合他們道具服裝,甚至是燈光,我必須試圖化作魅影,將一切細節都掌控在手。
為了角色磨練自己也要“放棄”自己
戲劇芭蕾的表演是十分過癮的,也極具挑戰。它的挑戰并非是動作和技術完成度,而是在強烈的人物情感支配下,演員對自己動作分寸感的掌握,讓自己的一切在音樂里、在舞臺空間里、在作品的故事和人物關系里。
我也曾經歷過讓情緒把表演狀態推到極致,動作會有些失控,失控到錯過音樂、或者照顧不到舞伴,這樣狀態是達不到演出標準的。要克服這一點,只有通過臺下反復的排練去達成。以“魅影”為例,我每天都在進行大量的練習,重復地打磨細節,動作、眼神甚至是每一個呼吸。每一天的高強度訓練,從體能到技藝再到心理。舞臺上不存在僥幸,任何的高光時刻都是一步步實打實地踏出來的,否則我們無法說服觀眾,更無法說服自己。
在不知不覺中,我突然覺得舞臺上的一切變得理所應當。演員與角色的時空被打通,我能感受到和不同角色之間的距離,距離中寫著角色關系的種種,小心地把控這種距離讓我的表演更加自然。
到了正式演出,在上臺前的那一刻我似乎忘記了自己到底是誰,只記得我在等待的音樂與我上場的第一個點、第一個動作。整個表演都是沉浸式的,我和“魅影”這個角色終于合一,直到舞劇結束。演完了,也完滿了,不留遺憾了。
首場演出之后,很多人曾建議我在最后謝幕環節摘下面具、卸下陰森可怖的妝容,用自己的本來面目與觀眾見面,接受掌聲與喝彩,但我還是堅持了最初的人物造型設計、堅守了與編導德里克先生的約定——隱于黑暗,從始至終。我想,這也是這個角色賦予我的特別感悟:舞臺上,角色大于一切。
吳虎生(作者為上海芭蕾舞團副團長、首席主要演員)
來源: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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