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練應對海外各類訴訟案件的SHEIN,終于在法庭上遇見了自己的“一生之敵”。
(相關資料圖)
去年9月,跨境電商Temu上線,此后便迅速與SHEIN結下梁子。
Temu控告SHEIN涉嫌違反美國《反壟斷法》,而SHEIN則指控Temu商標假冒和侵權、商標淡化、版權侵權、商業詆毀以及不當得利等等。
兩家中國企業的官司從芝加哥打到了馬薩諸塞州,這場維持近8個月的戰事,也折射出了跨境電商的競爭之激烈。
Temu作為當下圈內備受追捧的全托管模式的“始作俑者”,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已經吸引了速賣通、Shopee、Lazada、TikTok Shop、Coupang等大型跨境電商平臺紛紛跟進,將行業卷到極致。
將柔性供應鏈玩到極致的SHEIN同樣也加入了這一模式,并且開始向平臺化轉型。但今時不同往日,歷經了這幾年的上市“囧途”,SHEIN的千億估值已經縮水到了的660億美元,較一年前已經降低了三分之一。
高增長光環正在逐漸消散,這個原本離IPO只差臨門一腳的出海神話,正在面對呈指數級上升的競爭難度。
效率、機器與壓力測試熱衷于“抄”大牌作業的SHEIN,這些年沒少打過官司。
2021年,僅在美國就有40起針對SHEIN的侵權訴訟。其中,單個訴訟案中被索賠金額就高達1億美元。
盡管不好聽,但另一些語境里,這種借鑒式“微創新”恰恰對供應鏈形成了“反哺”。
在SHEIN的身后,是數以千計的中國家庭小作坊。他們通常匯聚在番禺。最核心的還會被安排在距離總部兩小時車程的范圍內。
勤勞的中國工人,讓SHEIN可以承接對手做不到的極少起訂量,而且速度極快,只需5-7天,一件新款就可以從番禺運送到世界各地。
盡管每件衣服的利潤分攤到工人手中可能只有幾毛,甚至更低。但在SheIn的扶持和龐大的需求量之下,這些原本脆弱的小作坊也很難倒閉。
所謂扶持,指的是SHEIN對供應商的資金支持以及業內最短賬期,給予了供應鏈一定程度的穩定性。
而龐大的需求,則來自SHEIN的流量管理能力,SHEIN很早之前便開始在諸如Instagram、Youtube、Facebook等海外平臺尋找網紅,向站內輸送流量。
因為玩得一手漂亮的網紅種草營銷,再加上極其靈敏的供應鏈做支撐,如今,SHEIN已經可以實現每周上新的SKU高達4W—5W個,爆款率為50%,且熱銷產品生命周期一般不超過30天。
高頻率的更新,不僅為SHEIN帶來了高于競爭對手的貨物周轉率,庫存成本也能夠降到最低。
這是SHEIN能以微薄利潤,連續八年做到營收增長超過100%的核心奧義。
所以在“效率至上”的原則下,設計師有沒有設計能力也顯得不那么重要,他們要的只是時尚的“公約數”以及省下一筆聘請優質設計師的高昂費用。至于后面的麻煩,只需設立一個強大的法務部,預留一筆應對“微創新”訴訟的款項即可。
一位SHEIN的買手表示,他經常出沒于各大時尚品牌的線下商店,觀察流行元素,還因為拍照被店員“趕出來”過。這一點學自SHEIN的模式母體ZARA,依靠“借鑒”大牌元素,Zara可以迅速生產出實物。
即便是設計最精良的機器,長期滿負荷運轉,也無法保證系統中每個環節能持續良好運行。對于一臺創富機器而言,同樣亦是如此。
長期保持著業務流、資金流、信息流、物流的高效流轉,勢必需要適當放緩腳步檢視整條鏈路中的疏漏,再對相應環節進行加固??墒菫榱藬U大規模,SHEIN依然在加負荷運轉。
2020年,SHEIN甚至將交付時間從10天壓縮至4-5天,對供應商的考核指標還在層層加碼。訂單也越來越小,從幾百件一單降到幾十件一單。
去年就有不少供應商向媒體吐露真言,“現在動不動就扣錢,一次罰一萬,但那筆訂單才幾十件衣服。”
蒙眼狂奔的SHEIN終于在去年黑五迎來經歷了一次真正的“壓力測試”。
隨著幾大面料市場關閉,原材料短缺,一向被視為履約強者的SHEIN也不得不正視眼前的交付難題。在“小單快返”模式的養成下,許多供應商已經形成了盡量不囤積原材料的習慣。這也一度引得業內對SHEIN的資金鏈產生了負面揣測。
SHEIN所主張的柔性供應鏈通過延遲決策削減牛鞭效應,降低了庫存風險,實現了按需生產。但本質上很難突破工業的“不可能三角”,即:在高產出(海量SKU)、低毛利(極高性價比)、高效率(高周轉、零庫存)之間,平臺通常需要舍棄1-2條,以保證供應鏈韌性。
比如ZARA選擇將高產出和高效率做到極致,因此在價格上做出了一些妥協。而天貓的一些商家,則選擇將高產出和低毛利做到極致,再通過平臺的預售機制降低消費者對時效的預期。
換言之,柔性供應鏈并不能滿足“既要、又要”的選擇。但在SHEIN的邏輯中,只要增設充足的分工節點,同樣可以將“不可能三角”縫合在了一起。
用魔法打敗魔法有媒體曾用“反標準工業化”來形容SHEIN。
這個詞精確地道出了SHEIN的模式本質——以技術建構的“小單快返”模式,本質上得到的是一條近似于傳統手工業的供應鏈。其中的優勢顯而易見,但來自生產環節的污染、過度消耗、浪費以及在勞動管理方面存在的疏漏,也同樣醒目。
2022年SHEIN的供應商盡責調查中就曾發現嚴重違規類別。在SHEIN的供應商中,有11%被查出存在“零容忍”類型的違規,此外有71%的供應商被查出存在至少一個重大隱患。
據媒體報道,有消費者去年甚至在SHEIN的產品中,發現了一位疑似給SHEIN供貨的工廠員工塞入的“求救信息”。此后,SHEIN的一場線下快閃活動,遭到了現場抵制。
在上市前夜,ESG以及可持續發展方面留下的空白,無疑會影響IPO進程。
為此,SHEIN也在努力加強供應商盡責管理的覆蓋面和力度。去年11月,SHEIN的發言人還表示7月剛耗費了1.075億人民幣對部分廠房進行整改。如果繼續堅持這種模式,類似的支出未來只會多,不會少。
Temu的橫空出世,之于SHEIN,其實有些“魔法打敗魔法”的意味。
Temu的全托管模式,從拼多多的低價供給演化而來。在拼多多上,平臺會持續推動價格下行,促使商家深度挖掘自身供應鏈潛力,進行內部的優化和精簡,無法在價格戰中脫穎而出的商家,會被篩選出去。
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釋,為什么拼多多的售后機制更偏向于買家,目的就是為了倒逼出能適應殘酷競爭機制的商家。
Temu的全托管模式同樣能高效掌控平臺的定價權和控貨權。通常情況下,Temu會要求供貨價格至少比1688同款便宜10%-20%,買手經理會在核價環節利用價格抓取軟件進行比價。通過比價的商家,只需要把貨發到Temu在國內的集貨倉,一旦出現質量問題,Temu會退回所有產品。通過審核后,便由Temu接管整個鏈條上的大部分運營工作。
(制圖:銀杏科技)
在這種模式下,中國賣家的主要作用是供貨,當海量的賣家進入Temu的循環系統,又將形成龐大的供貨渠道。而Temu因為不需要深入到工廠的制造環節,一方面可以巧妙地避開了污染、工廠管理等所涉及的“ESG原罪”,另一方面,還可以省下一大筆組建稽查、質檢團隊的費用。
據BOSS直聘提供數據顯示,SHEIN在廣州招聘的質檢員月薪通常在7-8K。工作內容涉及面料檢驗、對色、分析生產環節瑕疵、送檢、提交報告等等,也就是說SHEIN需要為全球1000+家工廠和8000+家供應商安排質檢團隊,才能完全深入地掌控服裝生產環節,這無疑是一筆龐大的開支。
跨境電商的產銷鏈路本身已經夠長,在微薄的營收利潤和高速的運轉之下,任何一個環節阻滯都有可能限制資金靈活度。而過于冗長的管理鏈條,又對控貨穩定性提出了挑戰,進而可能導致飛輪“失速”的危險。
這種危險其實近些年已經多次顯現端倪,除了前文提到的黑五“壓力測試”,一向號稱能把滯銷率做到個位數的SHEIN,去年一季度新品滯銷率曾達到30%。另外還有一個顯性的危險信號,近年來,SHEIN的營收增速和利潤率都在下降,伴隨著流量成本、面料成本的提升,自營商品流暢行多年的“薄利多銷”漸漸觸探到了利潤的天花板。
Temu和SHEIN同樣都是以“低價”和“效率”為驅動,對供應鏈進行“嚴控”,但Temu倡導的是通過嚴酷的“前端測試”,析出那些最具價格優勢和品質優勢的供應鏈資源,再結合自身的強運營能力,構建起一個強大的商業生態。
反觀SHEIN的柔性供應鏈,因為“既要又要”,則不得不再往前一步,深入服裝生產環節,依靠大量人力將“不可能三角”勉強縫合在一起。
或許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拼多多在創辦Temu前,曾認真調研過SHEIN 供應鏈各個環節,甚至還學其組建專門的團隊給衣服打板,但最終還是放棄了SHEIN 的模式。
拼多多顯然意識到,一味向柔性靠攏,則等同于放棄一定程度的韌性。與其為珠三角的低端生產力賦能,不如直接將槍口瞄準國內消費品的過剩產能,為之提供一個全新的高流量銷售渠道。
時機不復往日當單一品類再無法支撐高速增長,低價模式又遭遇成本瓶頸,向高端沖擊,擴張業務版圖,看上去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今年5月,SHEIN宣布將在全球市場推進平臺模式SHEIN Marketplace,創始人許仰天公開表示“將通過平臺模式引入更多第三方賣家”。
平臺化的目的是通過持續擴充品類,將SHEIN打造成能與亞馬遜相匹敵的綜合跨境電商,通過高端化提升利潤,進而并且順理成章地引入全托管模式。
SHEIN嘗試推出高端系列品牌,比如MOTF。不過MOTF的這種“高端”也僅僅是相對于 SHEIN自身而言,其主流價位維持在5至75美元之間。
從品牌營銷邏輯來看,向來是高端打低端易,低端探高端難。SHEIN購物平臺上MOTF的點擊率也能佐證這一點,其產品并不暢銷。
比利潤更難控制的是競爭環境的改變,如今跨境電商行業早已不復當年,強敵絡繹不絕進入,賽道已經步入紅海。
特別是進入2023年,跨境電商紛紛支棱起了全托管模式。速賣通、TikTokShop、Lazada先后試水。7月27日,在東南亞的月活躍用戶已經達到了3100萬的Shopee也正式啟動了全托管服務招商。
從模式特色來看,各家也有所不同,比如TikTokShop是以內容電商為根基,押注全托管打破電商化瓶頸,而Shopee將推出的全托管模式或將圍繞東南亞、拉美等新興市場進行“差異化改良”。速賣通是在平臺模式的主干上延伸出全托管模式的分支,這與SHEIN較為類似。
進入8月,跨境圈突然傳出爆炸性新聞:亞馬正在“內測”全托管模式。盡管這一信息尚未得到官方認證,但亞馬遜顯然已經有了阻擊大洋彼岸的競爭對手的打算。
比如在今年6月,亞馬遜美國站針對10美元以下的所有商品推出了物流利好政策,這一舉動被媒體解讀為針對Temu的反擊,意在以政策傾斜促進平臺上低價小商品的銷售。
要知道,亞馬遜的物流速度通常在2-3天,Temu通常在下單十天內送達,而SHEIN在英國的發貨速度通常是7-15個工作日,賣到美國的商品發貨周期為8天-12天。優劣可以說是一目了然。
整體來看,SHEIN的月活不及TikTok,在東南亞等地啃不過Shopee,也不像速賣通有阿里系經驗和資源的加持,更遑論其對標的亞馬遜,不僅早已發展成熟出的“FBA”倉配一體化模式,在歐美高端市場依然有著壓倒性的市占率。
但更大的隱患或許還是來自SHEIN自身。說到底,靠性價比殺入市場的SHEIN,核心優勢依然是“小單快反”,是柔性供應鏈,這與做綜合跨境電商是全然不同的邏輯。如何把控第三方商品的質量和服務,其倉儲能力、物流能力又是否能跟上,樁樁件件都是挑戰。
就目前來看,雖然SHEIN可以通過“一倉發全球”實現跨境直郵和本地倉配送相結合的物流體系,但與亞馬遜等巨頭相比,差距依然不小。
不過SHEIN似乎已經等不到新的供應鏈優勢成形了,開始靠漲價追求利潤。據《金融時報》報道,SHEIN此前還定下了2025年營收585億、凈利75億、GMV增長至806億美元的目標。前者數字幾乎超過了H&M和Zara現有的年銷售額總和。
SHEIN多年來經營的“低價”標簽已經深入人心,漲價勢必會導致用戶向Temu等聚焦低價的競對流失。
一旦亞馬遜、eBay等擁有全球資源優勢的海外平臺推出優惠政策、降低物流成本等進行“降維打擊”,SHEIN又能招架幾個回合?
SHEIN的上市時間依然懸而未決,此時的確需要一個振奮人心的故事,來提振估值??墒菚r機畢竟已經不復當年。
正如SHEIN的早期合伙人李鵬所言,SHEIN的不可復制,是因為“抓住了中國的人口紅利,趕上了跨境電商上下游的蓬勃發展期”。
當行業都在粗放式發展時,SHEIN利用珠三角供應鏈奪得了低價優勢,但這種模式對供應商的透支是肉眼可見的,紅利總有消失的一天,早在三年前就有媒體預測過SHEIN最終會向平臺化轉型。
SHEIN自己也應該早有預料,或許是Gearbest、執御、蘭亭集勢等前輩的平臺之路走得過于步履維艱,才造就了SHEIN的踟躕不前。
待到如今大環境驟變,SHEIN才正式提出轉型,是否還來得及,又是否跟得上,一切都還需要時間來檢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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