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爭鳴】
作者:吳洪亮(北京畫院院長)
編者按
前幾期《學術爭鳴》聚焦“素描與中國畫”話題,專家學者展開了深入討論。素描是西方繪畫的基礎技巧,而中國畫的基本特質則在于筆墨形質。接下來,本刊將以筆墨為引,繼續探討中國畫的傳承與創新。
本期兩篇文章中,吳洪亮提出,中國畫不能單純地以延續傳統筆墨作為文化使命,而要在此基礎上,與世界優秀美術作品進行交流互鑒、融合創新,將民族的文化符號轉化為國際藝術的語言,從而增強中國畫的生命力和傳播力。吳川淮則認為,將中國畫融入世界,如果脫離中國畫原有的筆墨語言乃至場所環境的限定,將綜合材料、觀念藝術、數字與新媒體技術等都歸為中國畫范疇,會改變中國畫最根本的特質,就不是中國畫了。
當今時代,科學技術的飛速進步不僅帶動了全球經濟、政治、文化、藝術的發展,而且正在打破相互的邊界,不斷升維與融合。尤其5G通信和AI技術日益普及,為文化的發展提供了無限可能。藝術家將會擁有更多的創作方式、信息渠道與展示平臺,觀眾也會收獲全新的觀賞體驗。因此,這個時代的中國畫創作在面臨巨大挑戰的同時,也迎來了新的機遇。中國畫要繼續發展,核心在于開放,不能閉門造車,更不能單純以延續傳統筆墨作為唯一的文化使命。
蓮蓬蜻蜓(中國畫)齊白石
桂林讀書臺(中國畫)黃賓虹
站在國際文化場域和世界對話
中國畫應該如何發展,如何與世界優秀美術作品交流互鑒、融合創新,將民族的文化符號轉化為國際藝術的語言——這是當代藝術家們需要認真思考的事情。在當今這個多樣包容、信息爆炸的時代,我們更應該吸收全世界人類文明的營養,將它注入中國畫的血液之中,使其具有更鮮活的生命力。在繼承民族精神、延續中華傳統文脈的基礎上,廣泛借鑒世界優秀藝術成果,并轉化為可以與全球對話的國際性語言,開拓中國畫藝術的疆土,進一步傳播好中國文化、中國精神和中國力量。
中國畫是中國人對哲學、歷史、自然造化的理解和表達,追求的是“內美”,是“心源”,是永恒。從接受美學的角度來看,這樣的藝術形式雖不一定是邏輯化的科學,但一定觸碰到了人類內心相通、共情的部分。因此,中國畫在傳播上并沒有地域和國界障礙,這是時代給予中國畫的機遇。用什么樣的方式來建構中國畫藝術上的獨特性,同時又使其能更多地融入世界藝術領域,是當代中國畫創作者應當思考的內容。
在歷史上,中國畫一直承擔著“明勸誡、著升沉”(謝赫《畫品》)的作用——即教化作用。比起過去,如今的中國畫創作更加自由,藝術家更關注藝術本體,甚至筆墨都可以不再是中國畫唯一的載體,中國畫在未來可能轉化成更為豐富的傳播媒介——如綜合材料、觀念藝術、數字與新媒體技術等。中國畫可以擺脫技法、語言、場所環境的限定,站在大的文化場域里和國際對話。這是中國畫發展的新前景與新趨勢,也是中國畫走向世界的新方法與新目標。我們需要以包容的姿態,來接受更多的機會與可能。我們相信,綿延數千年的中國文化可以懷抱新的藝術形式,展現出更加蓬勃的活力與生機。這種堅定與包容,恰恰是文化自信的體現。
如今,各式各樣的文化交流活動蓬勃開展。無論是遍布全球的文化交流中心,還是全國各地廣大公立藝術機構,乃至民間藝術組織,都大力傳播中華優秀文化,展現中國畫的繁榮景象。不過在中國畫的國際傳播方面,還存在一些問題。具體而言:
其一,要找到同頻對話的語境。在文化交流活動前期策劃時,可以尋找雙方共同關注的話題,借由當代的視野與思維去建構不同文化之間能夠交流與對話的語境,積極動員畫家跳出國內視野,關心世界各國共同關注的話題以及全人類的精神生活。
其二,需要有較高的文化站位。差異性不是文化交流的障礙,民族文化精神內核的傳遞才是文明互鑒與互賞的基礎。因此,在進行中國畫國際傳播的過程中,盡量選擇能夠代表國家或者民族文化高度的作品。從國家層面來看,有必要支持和鼓勵公立機構策劃高站位、高質量的展覽、出版等各項活動,搭建好公立藝術機構對接海外機構場館的平臺,幫助中國畫優秀項目走入海外國家級或具有重要地位的博物館、美術館,促成高規格文化合作。
其三,需要利用好國際人才與藏品資源。海外的中國藝術品收藏不僅數量巨大,而且分布范圍廣泛,然而由于缺乏人力、資金的支持,有關中國藝術的展覽、研究、傳播工作開展得并不盡如人意。如果能以國家名義建立一種穩定機制,用于資助海外人才和海外的博物館等相關機構開展中國藝術研究項目,充分利用國際上的中國藝術收藏,憑借當地資源、當地人才,在當地完成展覽、研究等學術活動,這樣不僅能讓已經落地的中國藏品在海外開花,也能讓中國的文化形態以最簡單快速和更無縫銜接的語言方式在其他文化體系中傳播,進入當地主流文化圈,產生持續有效的影響。
煥發中國畫新光彩
對于中國畫在當今時代的發展,我認為不僅需要面對現實世界中的生存問題,還要認真對待數字化或者虛擬世界中的生存問題。5G時代,在包含人工智能、物聯網、云計算、區塊鏈等在內的大數據、全媒體領域,中國畫如何占有一席之地?這也是我們需要共同思考的問題。
如今,中國畫在一定程度上已不只是一個畫種,而是成了一種習俗,如同春節時寫對子、掛春聯那樣,在家中墻上掛一張山水花鳥畫,這樣的習俗還遠未退出我們的日常,在民間自有其傳播與運營體系。而對優秀傳統文化的日益重視也凸現了藝術的價值,一系列帶有中國畫基因的作品亮相,既是經濟發展后的文化需求,更是鞏固、強化、發展自身軟實力的要求。但這或許還只是表象上的呈現,無法真正體現其生命力的核心能量。
中國畫根系上的能量在哪里?從創作到傳播,哪些點是可以抓在手里的核心競爭力?這些非常值得深究。我更看重如中國山水畫里的宇宙觀、花鳥畫中“一花一世界”的思考、空間關系中的留白、創作手法的“遷想妙得”,以及傳播上的有效性等,這些更深層的根系上的事物或許是5G時代中國畫的生存法寶。要想運用好這些法寶,就要了解這個時代。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王之綱老師認為,如今所謂的5G時代將很多隱學變成了顯學,變成了一種可傳遞可延伸的狀態,把許多毫無關系的事情建立起聯系,從而創造新的可能。所以,在這樣的一個狀態里,我們有可能面對的是一個從接受倒推創作進而改變創作的方式,這就是5G時代帶給我們的一個機遇。包括目前爭議較大的人工智能,也不是對過往中國畫一些原有價值的否定,而是一種生命的延續,是新的機會。這些超出了我們習慣、邏輯的新技術,甚至有可能改變我們對于美或意義的認識。北京畫院與多個機構、多位專家合作,以人工智能的方式,建構基于多媒體的齊白石、黃賓虹的藝術新境。
中國畫在傳播角度也有著特別的生命力。比如筆墨問題,筆墨被描述得越玄妙,那些氣韻生動、骨法用筆等就越發不可與外人道,甚至成為小圈子中的“暗號”。幾十年來,藝術家與學者討論甚至爭論的焦點就在于它是不是中國畫的價值核心,以及如何才能證明的問題。對于這一點,我不想陷入固有的思考窠臼。我們常說一幅中國畫畫得好,叫“筆精墨妙”,但是在展覽中,這樣的感受常常被忽視,其中一個原因是中國畫尤其是手卷、冊頁、扇面等,沒有油畫、雕塑、裝置、影像那么大的視覺沖擊力,因而在博物館、美術館等空間中容易被忽略。而這幾年智能手機的發展,使大家可以方便地放大作品,以細讀畫作中的微妙之處,此時的感受是直接而簡單的。觀者只需經稍稍點撥,便可能得到恍然大悟的驚喜,進而破除對筆墨的認知恐懼。這或許就是時代給中國畫帶來的理解上的小小福利。
最后,我想談談以何種角度來認識、發展中國畫的問題。我認為這和蘇軾所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有相似之處——我們不能僅僅在中國畫里思考中國畫,要走出去,尤其要走出原有的舒適圈,嘗試更多的可能性,經歷一個“翻譯”和融匯的過程,回過頭來才有可能讓中國畫在當代煥發新的光彩。
項目團隊:光明日報記者張玉梅于園媛許馨儀
《光明日報》(2023年09月08日07版)
標簽: 中國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