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4日,中國光伏行業協會舉行防止行業“內卷式”惡性競爭專題座談會。18日晚間,該協會發文稱,低于成本投標中標涉嫌違法,并指出“0.68元/W的成本,已經是當前行業優秀企業在保證產品質量前提下的最低成本”。這折射出以光伏為代表的新能源行業所面臨諸多挑戰中的一個切面——產能過剩的“魔咒”。
目前,新能源有哪些值得特別關注的技術進展?這個市場如何才能達到更平衡的供需關系?相關各方如何更好地合作?在10月17日于上海舉辦的2024年《財富》中國500強峰會上,“新能源來到新的十字路口”的圓桌討論環節,晶科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全球副總裁錢晶、美的光伏總經理劉意、施耐德電氣高級副總裁兼戰略與業務發展中國區負責人、商業價值研究院院長熊宜,以及通用電氣能源投資(中國)有限公司董事長、GE??Vernova 燃氣發電服務中國區總裁許欣與《財富》中國高級編輯劉蘭香一起探討了以上問題。以下是經過編輯的對話實錄。
從左至右依次為:通用電氣能源投資(中國)有限公司董事長、GE??Vernova??燃氣發電服務中國區總裁許欣,施耐德電氣高級副總裁兼戰略與業務發展中國區負責人、商業價值研究院院長熊宜,晶科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全球副總裁錢晶,美的光伏總經理劉意以及《財富》中國高級編輯劉蘭香。
劉蘭香:說到新能源就肯定要談光伏,晶科能源是光伏領域的領軍者,在技術方面也一直保持領先的地位,先請錢晶總談一下,您怎么看待當前光伏技術的發展趨勢,以及晶科在技術方向上有什么樣的規劃?
錢晶:光伏技術其實很樸素,衡量的唯一標準就是LCOE(度電成本)。能源除了清潔不清潔,本質就是成本,就像中東的石油運到全世界都是一樣的,主要看它的價格。而決定度電成本的關鍵是電池底層技術。光伏技術這幾年的發展趨勢是,從原來單純追求高功率、高效率,到現在要追求單瓦發電量。舉個簡單的例子,原來我們注重一畝地能插多少秧苗,現在我們看重這畝地有多少畝產量,這就要依靠底層技術進步和迭代。
目前來講,N型TOPCon技術被認為是進一步增加單位面積發電量、降低度電成本最近、最快的一條路,TOPCon理論極限效率是28.7%,晶科實驗室效率超過26.5%,量產效率超過了25.5%。我們每年以0.5-0.7%左右的速度無限接近28.7%這個理論極限效率,未來3-5年它仍會是一個主流技術。從今年的出貨量來看,TopCon已經占了行業市占率的70%-80%左右。之后它將作為一個平臺技術。
TOPCon之后大家關注的是鈣鈦礦技術,但為什么不能直接從現在的N型技術直接到鈣鈦礦?因為雖然鈣鈦礦理論極限的效率可能在40%-50%左右,但它只能在一個很小的面積上(實現),就像一張圖片放大后像素會降低或會變得模糊,40%這樣的效率如果到目前常規電池尺寸后效率會急速下降。另外它還存在一個更致命的問題,就是衰減大、穩定性比較差。現在來單純的鈣鈦礦技術能工作五年左右,可是我們的光伏要工作30年以上。所以以TOPCon作為底層技術,同時鈣鈦礦+TOPCon疊層電池將會是下一代的技術。目前晶科也在鈣鈦礦疊層電池上做研發,效率達到33.4%以上了。同時從鈣鈦礦晶格上做工程改良之外還要解決的問題是,典型的鈣鈦礦甲銨碘化鉛不穩定情況下會釋放鉛等有毒物質。所以(鈣鈦礦)并不是簡單的說供應鏈不完整的問題,還有技術方面的缺陷。
劉蘭香:是的,原有技術和新的技術之間可以有中間地帶。技術的突破對新能源發展也確實很重要,施耐德電氣在技術創新方面有哪些布局,尤其在中國市場?
熊宜:我們也在新能源賽道上長期做了投入和研發,包括能源管理、電力電子技術等。新能源正在越來越多地參與到傳統的能源架構和環境里,能源轉型不僅僅是提高新能源占比,其內涵正從“供給側”拓展到更廣泛的“需求側”,需求側的微電網構架是未來需要關注的重點之一。一個工廠、一個園區、或者一個商業樓宇,充電場站、高速服務區面向的每一個用戶都是一個微電網。在這個微型電網的結構下,怎么借力數字化技術,從用戶側更高效的使用光伏發電,以及更好的協同儲能系統和用戶側的負荷等等,是我們重點關注的方向。
除了接入新能源,傳統的電力設備層面提高能效也很關鍵。比如,我們的電力以前是交流為主,現在數據中心、充電樁等等場景都是直流,在這個過程中減少發電側和用電側的交直流轉換可以提升能效;以前變壓器的材料以金屬為主,而現在用碳化硅等新材料新技術,也可以大幅度提升效率。
同時,成本也是一個產業難題,我們需要幫客戶平衡短期和長期成本的挑戰。以上這些是我們現在在中國,包括全球重點關注的領域。
劉蘭香:新能源從發電到用戶側中間還有大量的工作可以展開。美的集團對技術也非常重視,這些年還加大對新能源的投資,包括光伏領域,美的為什么會切入這個領域,以及你們在這個領域有什么核心的優勢?
劉意:大家一想到美的都會想到美的是家電公司,實際上美的是2B和2C并重的一家企業。我們的業務板塊是“1+3+N”,其中“1”是智能家居事業群,大家了解的家電模塊都在這里,大概2000多億的規模;“3”和“N”都是2B的生意,“3”是新能源與工業技術,還有樓宇科技,包括電機、大型的冷凍機組和空調,以及機器人和自動化,這三塊也有一千多億的規模。還有一個“N”,就是智慧物流、智慧醫療,都是2B的生意,去年有3700多億的規模。這幾年每年集團的增長都是個位數或者是剛剛達到兩位數,如果要繼續增長就一定要進入新的市場,新的市場有兩塊,一個是新的區域市場,美的的國際化速度在進一步加快;一個是新的業務市場,我們盤一盤后發現中國新能源無疑是一個非常好的市場,進入新能源好像又成為了必然。
那么美的進入這個業務有什么優勢?我們切入這個市場其實是在應用環節,在應用環節美的有品牌、供應鏈、渠道代理商優勢,全國有一萬多家代理商以及十幾萬家零售網點,售后也到了千鄉萬村,自己的售后都有幾十萬個,這些都是我們進入這個行業的優勢所在。
劉蘭香:所以是基于你們傳統的網絡優勢開拓新的業務。GE和美的一樣是非常多元化的大集團,這些年也在進行拆分,GE Vernova在今年4月完成了從GE公司的拆分,成為一家專注于能源轉型的新公司。在這個新的起點上,你們在中國市場的核心戰略是什么?
許欣:GE Vernova可能大家不了解,我們是一家新成立半年,但是有著130年歷史的公司。
劉蘭香:又新又老。
許欣:是,因為我們有傳承,但是我們也要有創新。從GE公司拆出來以后我們是一個專注于電力板塊的公司,涵蓋除了太陽能以外各種各樣的發電形式。同時我們還做電網和數字化。通過這樣的業務組合,我們想專注于幫助全球實現電氣化的同時也實現低碳化。這是我們的一個宗旨。我們實際上進入中國已經40多年了,累計的裝機也有100多吉瓦。我們和國內的企業合作,有合資企業,有生產型企業,也有采購。在利用我們這個平臺服務好本土已有的裝機以外,我們會專注在燃氣輪機今后在新型電力系統中的應用,來進一步拓展市場發展。
劉蘭香:外資企業在中國市場的戰略需要因時而變,中國企業現在出海,也需要靈活機動地進行調整。晶科是出海企業的先行者,你們平衡各個市場和本土化制造之間有什么樣的經驗,尤其是開拓中東市場重大的布局?
錢晶:晶科在行業里是第一家組件銷量突破100GW、200GW的,今年四季度將再次率先突破300GW,我們的產品銷往200多個國家,對于全球市場對光伏產品的需求會有更深刻的一個理解。目前,我們總產能超過100GW,是垂直一體化產能,從硅片、電池到組件,海外產能目前占公司的20%,包括越南、馬來西亞和美國的三座工廠,以及在建的沙特工廠。
晶科的戰略是從全球銷售到全球制造到全球投資,本地制造、本地銷售,甚至未來的本地研發。本地制造的有些方面,包括核心技術、工藝、產品版型、品質管理體系、ESG的合規,我們保持全球一致性。有些我們高度靈活和客制化,當地工廠會根據當地市場對產品的需求來組織生產,比如美國市場有冰雹,需要更厚的玻璃,沙特工廠需要防灰塵,產品上會有不同。沙特工廠設在NEOM(沙特新未來城),這是個100%由可再生能源供應的城市,所以那個工廠是真正的零碳工廠。另外沙特要求本地化的一些供應鏈,需要對供應鏈數字化的可追溯。我們會根據當地特殊的需求做一些的工廠布局和調整。
劉蘭香:我們看到中國企業無論在國內還是出海都越來越注重經濟效益、環境影響和可持續性這三者之間的平衡。這方面施耐德電氣有很多的經驗,請熊宜總談一下你們的經驗和觀點。
熊宜:近年來,產業構建新能源項目以及新型電力系統項目遇到了一些挑戰,經濟的投入、回報以及帶來的中長期的社會效益怎么才能平衡?我們有很多的經驗和案例。第一是要重視頂層規劃。以我們供應鏈上游一家做元器件制造的供應商為例,雖然規模不是很大,但什么時間點實現零碳目標?2030年或者是2035年,這不是拍腦袋定下來的,首先還是要做戰略和路徑規劃,規劃先行非常重要。
第二是通過新技術的應用帶來整體能效的提升。不管是石油、化工、鋼鐵等重能耗的企業,還是一些新興的企業,能效提升都已經是連續多年的重點話題,到底哪些地方還有真正提升的空間?為此我們花了很多的精力研究,例如,我們到客戶的工廠去實地考察,觀察用能側峰谷是否可以很好的匹配用電的電價,光伏和儲能之間的調度是不是協調等問題。像這樣長期的合作,能為客戶帶來持續的效益提升。
最后是長期的經濟效益,包括新角色的入局和新模式的探索。新能源的投資,特別值得關注的是零碳園區的長期持有,從投、建到運營,和業主共享帶來的效益,包括節電的費用。我們最近的一個項目,大概15-20年,由投資商、運營方、設備商幾家分享收益,其中業主的收益比例是最大的。這種模式是業主零投入,有一個負荷聚合商或者是電力運營商幫他做電力運營以及電費和碳的管理,最后帶來綜合效益的提升。施耐德電氣在中國目前正在做一些類似新模式的探索。
劉蘭香:這樣的模式應該可以很大程度地改善可持續性的面貌。其實能源轉型中燃氣發電也是非常重要的角色,許欣總怎么看待燃氣發電在中國新型電力系統構建中的潛力和作用?
許欣:燃氣輪機發電在能源轉型的過程中會是重要的支撐。同時,未來可再生能源制造的綠氫耦合還會成為一個終極的解決方案。為什么這么說呢?第一,燃氣輪機具備快速啟停、響應快、負荷調節能力強的優勢。同時,如果利用現在最先進的HA燃機來替代煤電,可以減少60%的碳排放強度。美國大概2007年達到碳達峰,2020年左右電力行業降低了30%的碳排放,其中40%事實上是由煤改氣實現的。天然氣在中國是電力電網所需要的,同時在中國能源轉型過程中,我們的設備不僅為電網提供了支撐,同時也助力減排目標。
長期來看,在新能源領域,中國能夠率先實現綠氫在燃氣輪機中的大規模應用,或者說(這一趨勢)非中國莫屬。為什么?第一,中國去年年底可再生能源裝機突破1450吉瓦,這是量的優勢;第二,看全球的制造能力,全球去年新增可再生能源裝機達到473吉瓦,中國達到297.6吉瓦,大概占60%左右;第三,因為中國擁有這么大的規模,規模效益下,具備成本優勢,我們對度電成本做了個測算,如果我們拿2毛錢一度電的度電成本,用可再生能源生產的綠電來制氫,并將這些氫氣作為燃機中的燃料,其成本基本上和現在的天然氣價格相當,大概為2.9元,現在這種價格已經可以實現,將來隨著規模效益和電力的轉化效率進一步提升,成本方面還有進一步下降的空間。
能源的可靠、可及和可負擔三個方面要尋求一個平衡,最后還要可持續,而在中國有這么多可再生能源的基地,可及性已經解決,可負擔性已經和現在的天然氣相當,而且還有下降的空間,再下來是可持續性,我們的目標是到2030年實現全系列燃機100%摻氫燃燒的能力,所以可持續性也能解決。放在中國的場景,燃氣輪機從長期來說可以支持可再生能源的發展,同時在削峰填谷的過程中有靈活性,可以幫助電網削峰填谷。第二它可以一定程度上解決國家對能源安全的考量,燃氣輪機在中國之所以沒有大規模發展,是因為我們約40%的天然氣是進口的,國家要考慮能源安全,而我們本土可用光伏等可再生能源解決能源安全的問題。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要在能源轉型上達到全球領先,燃氣輪機是很大的助力。
劉蘭香:確實值得期待,如果說可再生能源市場最大的機會在中國,硬幣的另一面是中國的競爭也非常激烈,技術迭代、產能過剩,這些風險都是現實存在的,家電行業也經歷過類似的路程,劉意總在家電行業有很多的經驗,您怎么看待當前新能源行業內卷的狀況?
劉意:我認為這某種程度上是一個好事情,我做家電20年,中國家電到現在發展了40年的時間,至少經歷了4-5個周期,每個周期是不斷進化的過程,放在光伏行業也是如此,光伏行業也經歷了幾輪周期。這輪周期的變化是讓人印象深刻的,為什么說是好事情呢?因為行業一定是從分散到集中,在這過程中無非是技術的迭代、升級的程度,以及公司本身的抗風險能力強不強和儲備能力夠不夠。從分散到集中的過程中,優秀的留下來,不優秀的或者說對行業發展沒有利的企業出去,未嘗不是好事情。
而站在我們的這個環節,因為我們是應用層,不管是BC還是TOPcon都會用,新的技術我們會擁抱,老的技術比較成熟的穩定,我們也要用。除了新的產品、新的技術要用之外,我們自己也會堅持創新,比如說別墅綠電的業務,核心部件我們都是自研、自產,不管是硬件、軟件、系統都是我們自己的;設計環節我們也會做創新,我們也獲得多個專利。美的一直堅持一致性,品質保障也是集團一致性的要求,所以從材料采購,到施工,到交付環節的品質保證,也是通過質檢和第三方檢相結合的,保證每個環節品質都是創新、品質,加上不排斥新技術的應用,也算是我們應對這種技術迭代風險變化的一種措施。
劉蘭香:錢晶總在新能源行業深耕多年,見證了行業的潮起潮落,對于當前內卷的態勢您有什么樣的思考?
錢晶:20年前我剛進入這個行業的時候,全球光伏的產能是1GW,當時就說已經產能過剩了,這個行業的話題一直在變,但只有過剩這個話題一直不變。但這幾年我對產能過剩這個話題有新的理解,我認為我們已經進入一個的“基本過剩的年代”,人才過剩、資本過剩、輿論過剩,未來甚至連算力都會過剩。我現在對過剩的理解是,不管這個產品技術多好、多便宜、性價比多優異,它不被需要就是過剩的。比如現在客戶需要綠電制造的零碳產品、需要本地制造的產品、需要供應鏈透明可追溯、需要有本地技術服務團隊、需要光儲一站式方案的產品,那如果你不符合這些需求、不能滿足這些需要的產能就是過剩的。
很多人對過剩的理解就是不斷降本,拼血去殺低價,不,你要清楚理解客戶需要什么以及市場需要什么。這是我對“過剩”這兩個字的理解,對“過?!币袆討B的理解,不是講技術故事、成本故事,最終還是它還是不需要你這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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