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妍
國潮、非遺、出圈、驚喜、驚艷……這些詞匯勾勒出近年來國內文化熱潮的景觀。而在當下以非遺為主題或元素的藝術創作國風熱潮中,非遺傳統舞蹈的身影清晰可見。最具典型性的例子是廣州歌舞劇 院的舞劇《醒·獅》,2018年首演,并獲第十一屆中國舞蹈“荷花獎”舞劇獎。該劇是首次以國家級非遺傳統舞蹈項目——廣東醒獅為主題的大型民族舞劇,廣東醒獅特有的騰、挪、閃、撲、回旋、飛躍等技巧融入舞劇的舞蹈語匯中,反映了革命時代風云中南粵兒女勇于抗爭的精神,更凸顯了醒獅文化的生生不息、代代承傳以及民族復興的夢圓愿景。
(相關資料圖)
以《醒·獅》為代表我們可以發現,非遺傳統舞蹈作為民族共有的文化記憶,以從“經驗”到“審美”的轉化動力與邏輯,在當下被激活、被看見、被傳承。
經驗:
非遺傳統舞蹈的文化記憶
非遺文化把“歷史”從過去的生活經驗遺存轉化為當代人能夠理解、感受、體驗的審美意象嵌入當代空間,從而對當代社會具有“活”的精神價值。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儺”,就包括傳統舞蹈類別的儺舞11種、傳統戲劇類別的儺戲15種,涉及江西、山西、廣東、安徽、福建、甘肅、河北、湖南、湖北、貴州10個省,涵蓋華東、華南、華西、華北、華中區域。儺文化作為傳統舞蹈、戲劇的“活化石”,一方面顯現的是視覺性的遺存痕跡,另一方面顯現的是當代人可以理解、感受的心靈性,從而生動描繪出“活”的歷史,這就是非遺傳統舞蹈所兼具的歷史性與時代性,這種雙重性使得非遺傳統舞蹈成為文化記憶的身體映射,折射著千百年來民間傳統文化基因,并在當下成為人們獲取共同的社會認同及文化認同的重要途徑。
回顧中國傳統文化遺產的歷史,非遺傳統舞蹈展現出多元異質文化交相輝映的狀態。從民族的角度上來說,中華各民族非遺傳統舞蹈呈現出繁榮共存的多樣態勢,如漢族的“高蹺”“秧歌”“龍舞”“燈舞”、維吾爾族的“賽乃姆”、塔吉克族的“鷹舞”等等。從文化地理學概念而言,非遺傳統舞蹈呈現出某一特定地域文化生態圈的多樣性,如東北地區“關東文化”孕育下的各類秧歌、中原地區的“跑驢”“旱船”等社火民俗形式、西北地區游牧與綠洲文化中的各族舞蹈。同一地區的“非遺舞蹈”也展現出不同的特點,例如華南地區既有英武的“英歌”,也有溫婉抒情的“錢鼓舞”。同種非遺傳統舞蹈則因地理文化等因素展示出不同特質,以“獅舞”為例,南獅夸張浪漫、威武雄壯,北獅騰踏跳躍、靈巧默契。
在對望歷史傳統的當下語境里,非遺傳統舞蹈的歷史經驗與技藝,通過汲取現代資源獲得傳承的內在生命力,在動蕩的歷史際遇中不斷充實與升華,一方面以區域的差異性、本土化對抗現代化、全球化的同質性,另一方面也體現出中華文化的持續性和中華文明的一體多元。
審美:
非遺傳統舞蹈的藝術呈現
傳統價值觀的凝結與延續,是“非遺舞蹈”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根本與依據。近年來,非遺傳統舞蹈的舞臺呈現與美育實踐,使得歷史經驗的原生形態轉化為心靈體驗的藝術意象形態,以獨特的審美價值展現傳承與創新,獲得新的存續力。非遺傳統舞蹈在各類主體的尋根中超越自身,也從新舊、中外、古今縱橫交叉的網絡中,尋求新的突破,進而不斷賦予傳統舞蹈以活化的非遺性。
如北京舞蹈學院的傳統樂舞集《沉香》系列,自2014年起已推出五臺大型舞蹈作品,以“學院派”的傳習方式開辟了一條獨具特色的傳承與保護中外傳統舞蹈文化遺產的路徑;由“黎族舞蹈之母”陳翹倡導的、自2005年以來已連續舉辦七屆的“嶺南舞蹈大賽”,是目前國內唯一以文化區域為名的大型舞蹈賽事品牌,在這一賽事平臺中,涌現出一批對嶺南傳統舞蹈創新發展的舞蹈作品,如表現瑤族長鼓舞傳統的《汪嘟》、客家嫁娶文化的《客家禧》、取材于湛江儺舞的《雷公佑紅土》、再現潮汕傳統英歌的《大英歌》等,這些作品從不同創作視角對嶺南地區傳統舞蹈進行了創造性與創新性的解構與重構,實現了“激活其生命力,把跨越時空、超越國度、富有永恒魅力、具有當代價值的文化精神弘揚起來”的目標。
近年來在各地大中小學火熱的“非遺進校園”,則使得非遺文化“轉化”為美育資源,既保持了“非遺”獨特的文化氣質,又吸收了當下文化的先進成分,在優化中繼承,在創新中發展。如華南師范大學、云南藝術學院、武漢音樂學院等地方高校的非遺舞蹈進校園、進課堂,以及廣東嶺南舞蹈大賽、浙江傳統舞蹈展演、中國新疆國際民族舞蹈節等,都體現出以非遺傳承創新為抓手,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融入以美育為核心的國民教育體系,從而推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和創新的當代轉化。
泛化:
非遺傳統舞蹈的傳承憂思
舞蹈作為人類精神文化傳承的載體,就其本質而言具有人類文明與文化意識的自覺選擇與主動創造的“非物質文化”特征。非遺傳統舞蹈以廣大人民為主體,在傳統的動態發展中,延續其非遺性特質,呈現出中國舞蹈文化的歷史性與多樣性。非遺傳統舞蹈從“經驗”到“審美”的發展,是通過對傳統的脫域與改造完成“中國式現代化”,從而成為現代意義上的、自律的舞蹈藝術,并呈現出具有民族風格與現實情懷的當代中國舞蹈美學特征。
然而,我們也需看到,非遺傳統舞蹈作為一種表演藝術類非遺,其在“脫域”過程中的標準化、形式化,在“嵌入”校園傳承過程中的得與失,以及成為滿足他者想象與觀賞的舞臺表演藝術等現象,也是需要思考與解決的問題。
無論是在原生型非遺傳統舞蹈中,還是在次生型、嫁接型非遺舞蹈創作或教學中,非遺符號的復制化,導致了符號演繹的同質化、空心化和傳承的流水化,如各地旅游歌舞和舞臺上、校園中的非遺傳統舞蹈,作為“泛審美化公共美育普及奇觀”(王一川)中的一景,在實現非遺意義分享與美育社會化的同時,非遺文化本身“文化持有者”的一元表述轉向“文化他者”的多元表述——其美學形態被編導、教師等不斷再造,以適應新的社會發展,在呈現美好之景的同時部分喪失了原真性與完整性。每一種非遺文化事項都是一個完整的文化體系,它們是各民族、各區域人民文化記憶重建的標志性符號,同時也是其民族精神、文化內涵與現代社會的鏈接點。非遺文化作為民族與國家的文化根脈,不應被復制化、空心化所操控,而應借助舞蹈藝術形式以情動人,完成地域的風格化表達,以更好地確立身份、文化及社會認同。
在21世紀世界非遺語境下和踐行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過程中,如何構建非遺文化支撐體系,探尋中國和世界非遺文化的互動與融合,是文藝創作與理論評論共同關注的話題與問題。如以區域性非遺文化為切入點,加強傳承人與專家、院團、高校的交流與合作,促進非遺活態傳承,以“整合性”達成傳統舞蹈文化資源的共建、共享、共生、共贏;加強創作實踐與理論研究的成果轉化,以“融合性”探索學科建設中傳統舞蹈文化的藝術交流、學術研究、人才培養,將非遺中的傳統文化用現代審美的方式進行深度創作和廣泛傳播,以實現非遺保護、非遺開發、非遺價值的最大化。
(作者為華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音樂舞蹈研究所副所長、教授)
標簽: 傳統舞蹈非遺傳統舞蹈 轉化 憂思